小雪以后,又进入了杀猪时节,可今年的冬天似乎还很远,老天爷格外眷顾羊煤土气的鄂尔多斯。连日来,温暖如春,浓雾弥漫。稀薄的像纱一样的乳白色气流,在连绵的山野,茂密的树林,鳞次栉比的楼宇间,轻轻缠绕着,荡漾着,天地连成一片,拉不开,扯不碎,整个东胜城消遁在仙境中。周六,大连襟家要杀猪。大连襟生性善良,憨厚淳朴。十几岁时就到了准格尔旗西召奎洞沟村。他勤俭持家,与邻为善。凭着自己多年的辛苦,打拼下殷实的家产。他三十几岁就开始在村委会里任会计,工作上任劳任怨,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在村子里口碑很好。每年他家杀猪是一件大事,也是一次小事宴。一来为红火热闹,二来为联系感情。热情好客的他提前一周要列出邀请嘉宾的名单,并亲自挨个打电话落实。
他家的杀猪给了亲戚们一个冬日团聚的理由,也满足了城里久呆的人对农村味道的期许。乡政府的领导,村委会的同事,东胜、沙圪堵的同学朋友,悉数通知。亲不过的姑舅,香不过的猪肉。城里农村的三姑舅二俩姨,挨家挨户全部在邀请之列。杀猪菜,我们吃了多少年都没解馋,谈了多少年都没谈够。他家的杀猪菜别具风味,吃过好多年后仍回味无穷。究其原因,是做菜的手法不同,但最重要的是杀猪菜中包含的情谊浓浓。家族的亲情,连襟的情谊,更是上升为兄弟间的感情。吃他家的杀猪菜,还能领略杀猪菜里面蕴含的文化。
我们全家在杀猪的前一天就出发了。汽车行进在熟悉的道路上,浓浓的雾像是天地间轻柔的仙子,扯起她宽大的白裙子,遮盖住了冬月时山村的景象。又如同蒙娜丽莎那美丽的微笑,若隐若现,似幻似真,亲吻着每一寸带着凝霜的泥土和芳草。
杀猪是农村的符号,当褪猪灶膛上空烟雾升起时,沉睡的山沟就醒了。杀猪,记载着农村人一年的幸福,是农村人记录在农村版图上的日记。星星还在睡梦中,大姐就起了床,院里相继亮起的灯光撕碎了久久不愿拉开的夜幕。微弱的灯光下,所有的一切仍然没挣脱夜幕包裹,墨汁浸泡过般漆黑一团。这时那轻歌曼舞,扶摇直上的炊烟,好比黑暗中闪烁的明星,格外惹眼。杀猪是拉开过年一系列活动序幕的盛大仪式。天刚蒙蒙亮,帮忙的人就陆续到来。烧水的,切菜的,劈柴的,拔葱捣蒜的,真热闹。几个壮汉早就把猪蹄绑了个结实,猪惨烈的嚎叫划破寂静的村庄,恰是冬季里美妙的天籁旋律。孩子们围过来,见屠夫拿着尖刀,捆住猪嘴巴,呼啦呼啦散去十几步。有的虚掩着耳朵,半捂着眼睛,远远地盯着,大气不敢出。灶膛里架着大块碳,火焰舔着锅底,把杀猪的气氛烘托得喜气洋洋,似乎马上就要过年了一样的快乐。
浓雾散去后,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天空湛蓝,一群鸽子在村子的上空盘旋,烟雾如柱,燃烧柴草的馨香幽幽暗暗。大姐夫头一天把大院及房前打扫得干干净净,亲戚朋友的小汽车停满了院前。两头大肥猪躺在案板上,热气升腾着祥和。帮忙的人你来我往,老实巴交的大黑狗摇着尾巴,老花猫蹲在窗台上静看风景,等候着美好的时光。喜鹊叽叽喳喳在树枝头跳舞,歌唱丰收。庭前院后,就连清冷的空气中,也洋溢着一股浓浓的喜庆气息。
制作杀猪菜的过程,基本上是全民总动员的过程。每每这时,左邻右舍的锅碗瓢盆就全部要派上用场。厨房里妇女们是主力,帮忙的婶子嫂子们全都忙得满头大汗,准备杀猪宴的场地和配菜。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擦擦摸摸,摆放整齐。拾掇好的猪肉分批送回来了,把刚割下的猪肉切成大块,放进锅里爆炒,加入水,放上佐料,然后边煮边往里面放上土豆和酸菜。酸菜虽然有点酸,却有一种淡淡的肉香在里面。酸爽脆嫩,肉香四溢。肉不是很瘦,也不是很肥的,五花三层,口感适中。
屠夫们弯腰挽袖,动作麻利老练,开膛破肚,倒洗粪便,骨肉分割,肝肺分家,归放在凉房的地下。撖大哥扛着大秤,报出了全村顶尖的数量。大姐嘴里还埋怨猪早杀了几天,却一脸灿烂的笑颜。
大姐是个干净人,炕上的油布擦得溜光瓦亮。里间炕上一桌,外间茶几上一桌,大姐夫把珍藏了多年的好酒摆在了桌上。自己生的黄豆芽菜,精心腌制的洋蔓菁,陆续登场。宽敞的火炕被烧得热乎乎的,长辈们还有年纪较长的平辈就开始脱鞋上炕,不分宾主,亲友们围坐了下来。爆炒的里脊肉在锅里吱吱发响,大盘的杀猪菜也盛了上来。年轻的女孩子们在厨房与正房之间往来穿梭,端茶倒水,盛饭添菜,满面笑容。屋里热气腾腾,觥筹交错。这是过年的盛大开盘,下一年度精彩生活的开播仪式,那种隆重和热闹的场景,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记忆中。
人逢盛世,酒逢知己,千杯不醉,腼腆的大姐夫借着酒劲儿说话了:今年是个丰收年,杀猪时节庆丰收,秋收冬藏,大家能来是我福海的福气。杀猪烩菜香,酒高人言多。地北天南,亲戚们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屋里的笑语欢歌,随着热气,早已挤出门缝,飘到了院中,飘到了田野。杀猪菜是一个热烈淳朴的乡村故事,今天人们仍然钟爱着它的味道、气息,让人感叹一种怀旧的情结。杀猪菜是农村人一年生活的滋味和企盼,也是家族和睦的一种方式。
孩子们在乎的不是杀猪菜本身,而是能够结伴自由自在,畅快淋漓地玩耍。吃杀猪菜,对他们来说是一个自由的日子,没有作业,没有零活,没人对他们指手画脚。大人们余兴未尽的时候,孩子们也累了,找个犄角和衣而卧。杀猪菜,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来说,也是一件值得珍藏回味的艺术品。杀猪菜的故事,是在农村黎明啁啾的鸟鸣声伴奏下每一户人家屋顶冒出的炊烟演绎出来的。杀猪菜的历史,渗透在晨光映照下火红的炉膛边,涂抹在美丽的村畔。
杀猪菜是农村肌肤上一块涂抹不去的胎记,叠映在农家的土地上。杀猪菜,宛若一串串飘荡在乡村的音符,是农村田间一首飘飘忽忽的歌,荡漾在时光的彼端。杀猪菜默默的诗化着远离喧嚣的村庄,是流淌在农村富饶土地上的一首赞美诗。没有飘香的杀猪菜,再美丽的村庄也不过是一成不变的风景画。有了那缠绕在村畔上空烟雾并腾的一条条袅娜的飘带,才有回味无穷的杀猪菜。在记忆的空间里,杀猪菜的香味,永远在浓浓的飘荡。杀猪菜是丰衣足食的象征,是农村人的高级菜谱,是乡村风景里永不褪色的民间艺术。杀猪菜是母亲发给儿子的信号,是维系蜗居在城市的农村孩子与家乡之间情感的脐带和筋脉。
如今,大姐夫早几年就不在了,大姐家也不养猪了,过年人也聚不齐了。每到杀猪时节,我都很想再吃一次大姐家的杀猪菜,因为骨子里渗透着对大姐夫无法割舍的那份情怀,可是我知道,再也吃不到了。
作者简介
孙荣,杭锦旗人,在各类报刊上发表文章多篇。著有《酒场语言集锦》、《鄂尔多斯汉语方言》、《鄂尔多斯笑话》,主编出版的作品有《西部大开发鄂尔多斯博览》、《鄂尔多斯人手册》、《鄂尔多斯车主手册》。
源:鄂尔多斯日报
Copyright ©2018-2022 ordoswh.cn 鄂尔多斯市文化和旅游局 蒙ICP备09003096号-7